第284章 总百揆(廿七)利家死,风云变(二合一)-《大明元辅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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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然,石田治部少辅三成在这段时间里几乎寸步不离前田府。只不过,利家并不常见他。此时的利家除了偶尔见见两个儿子,多数时间只是与阿松夫人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卧床这些日子,我想起了太阁。太阁的心思,我既有明白的,也有不明白的。但无论如何,我的遗言必须让你先听。”

    阿松强装笑颜,道:“我一定会照您的遗愿去做。”

    利家仰卧在床上,轻轻闭上眼睛。阿松拿来纸笔,坐到利家枕边。

    “第一,关于孙四郎……”微微睁开眼,利家笑了笑。孙四郎便是利政。

    可他刚一说到利政,似又想到了别的事情,“阿松……我唯一比太阁强的,就是能让你给我代写遗言。”

    “您又说笑。”

    “不,这不是说笑。我从心底里感激你。”

    “快说正事吧,您说我写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……孙四郎,先让他到金泽去。把一万六千人一分为二,一半驻留大坂,金泽的人马悉听孙四郎调度。”利家说得很详细,看来是为此煞费苦心了。

    阿松生怕自己误解了他的真意,一边确认,一边执笔记下。利家说,把一万六千人马一分为二,分驻金泽和大坂,大坂当然归利长指挥,金泽城的八千人则由利政指挥,并由宿老筱原出羽和一名利长的心腹辅助利政。

    其次,金泽城中金银器具等一切财物,甚至文书,全部让与利长。故,利长于三年之内,切不可有返回加贺之念。

    病床上的利家前思后想,把将来的局势看透了:最多三年之内,天下定会发生大乱,如此安排可以使后方安定下来。

    阿松从头到尾又给利家读了一遍,利家忽然又道:“还有一条。”他霍然睁开眼,眸子里燃烧着奇怪的激情。

    阿松不禁毛骨悚然。前边两条,利家常对阿松说起,阿松并不觉意外。可余下的一条,阿松却猜不出来了,而利家的眼神却令她不安。

    “对,还有一条,必须加上去。你准备好了吗?”

    “准备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告诉他们兄弟二人,万一发生大战,无论敌情如何,也无论他们选择帮谁,都一定要率先杀出领内,御敌于门外。一旦让战火烧到领内,我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!”

    利家凄凉地久久凝望着屋顶,低沉且缓慢地道:“信长公从起家到归天,从未坐以待毙,他总是主动发起进攻,而且每每得利,这一点切切不要忘记……好了,就这些。”

    阿松屏气凝神,一一记了下来。无疑,最后一条乃是前田利家对昔日的回顾,是对当年作为信长公勇武侍童时代的留恋。万一发生大战,千万不要等敌人来进攻,而当率先出兵,在他国领内展开决战,这便是前田利家的决心。

    利家究竟想和谁决战?这无疑是阿松忧心的,但她又不敢轻易询问。她知,即使问了,利家恐怕也不愿回答。否则,在家康回访时,他也不会把孩子们相托。

    不过阿松夫人注意到,利家刚才的话里有一句很是关键:“无论敌情如何,也无论他们选择帮谁。”也许,他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儿子们?

    写毕,利家过目。此时,他眼里熊熊燃烧的斗志已渐渐熄灭,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平和。

    “我总以为太阁晚年是英雄迟暮,脑子已经愚钝了。可是如今看来,情况并非如此。”阿松不答,把遗书接过来,放入文书匣底层。

    “我终于明白,人无所谓大小强弱,其实到头来大家都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。因此众生才平等地皈依佛祖啊。”

    “又是佛祖……”利家嘟囔了一句,露出一丝苦笑,叹道:“现在人间已经是春日了,可我……”他感慨万分,闭上了眼,轻轻摇头:“我耳边总是刮着萧萧秋风,我独自迎着秋风……身边一个人影也看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……那是因为大家都对您敬而远之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妨碍了他们的升天之路?”

    “您既然明白,不久之后就会前去迎接他人升天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……还是得到了你的安慰。好吧,我先行一步,待到你动身时,我就来迎你。”刚说完,利家便发出了呼噜声,似是安心而眠了。

    之后的利家显得更加平静,只是忽而激切,再追加些遗言,最后,已经加到了十一条之多。当然,后面这些都只不过是前边三条更详细的注解。

    从三月二十一到闰三月初三,前田利家快速消瘦下去,仿佛随时都会永远安静地沉睡。三月二十八起,亲人都不再外出,探视的亲戚朋友挤满房间。

    身为武将,大纳言却可以平静地临终,在乱世,这种情形并不多见……人们都在议论此事,言语中流露出羡慕之情。

    利家十三岁就上了战场,经历了无数腥风血雨,光与敌人短兵相接、浴血奋战、死里逃生的战役就不下九次,只身斩掉二十六位敌将首级,诚可谓戎马一生。

    若是命运不济,或许他早就曝尸沙场了。可最终,他却能领一百五十万石,位至大纳言,最后在榻榻米上平静逝去。这样的人生,受人羡慕乃是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闰三月初三,利家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,两手抓向天空,大喊大叫。阿松大吃一惊,忙按住他的肩膀。“怎么了,是不是做了噩梦?离天明还有一些时辰呢。”说着,她拍拍手,让人端来汤药。

    利家究竟在叫唤什么,阿松并未听清。但紧接着,他的身体像大虾一样弯曲着,不断咳嗽起来。

    “快把汤药服了,止止咳嗽吧。”阿松急道。

    黎明时分寒气逼人,她命人把利家常穿的长罩衫拿来,披在他身上,把汤药端到他面前。可利家却忽然一把抓过药碗,摔在了榻榻米上,用尽力气叫道:“阿松,匕首!”

    “匕首……您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管不着!拿新藤五国光来……”利家忽然疯了一般,探出身子,从枕边的刀架上取过匕首。

    阿松以为利家尚未从噩梦中醒来,拼命抓着他的胳膊。难道,他梦见黑白无常、牛鬼蛇神来找他索命了?

    “您快冷静一些,莫要害怕。做噩梦很平常,不要怕。”

    “放……放……放开!我错了!我悟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,您没错。年轻时您驰骋疆场,是作下了一些可怕的罪孽。可您看这个……”阿松取出为丈夫缝制的白寿衣,在利家眼前晃了晃,坚持道:“您看这个,穿上这件寿衣,就能进入极乐世界。您不要怕,安心念佛就是。”

    利家瞪着阿松,停止咳嗽,嘴角流下两条黑色的血线,呼吸也愈来愈微弱,让人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他不是在做梦……瞬间,阿松明白,他一定还想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您怎么了?您想说什么?”阿松慌忙为他擦掉嘴角的血,把嘴贴到利家耳边,大声呼唤。

    利家睁开充满血丝的眼,死死盯着阿松。他想说什么,可舌头已经不听使唤,神志似乎也已经乱了。

    “你定定神,慢慢说。”阿松又一次在利家耳边轻道,想悄悄把他手中的匕首夺下。濒临死亡的重病之人,断不能手持利刃,弄不好还会误伤阿松。

    可阿松刚一碰到他胳膊,利家就像遭刺一般,使劲把她的手甩开,嘶哑着叫道:“不要碰我!新……新藤五国光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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